“师尊,您平日里对二师姐格外照顾便罢了,难道您真的要将玄珠交给这么一个病——”
“够了!”
端坐上方的仙者愤然开口打断了那弟子的话音,但在场所有人对于那弟子要说的话都心知肚明。
病秧子。师尊要将玄珠这样珍贵的宝物交给一个病秧子。
玄珠乃是聚集天地灵气,万年结成。得玄珠者,必将修为大增,旁人难以企及,此等珍贵的宝物,凡是修道之人,没有一人会说自己不想拥有它。
“此事,是经过掌门与门中诸位峰主再三商榷过的,无虞就是最适合玄珠的人。”
被呵斥的那名弟子脸上仍有愤慨,但此刻也只能偃旗息鼓安分下来。
掌门与众峰主能商榷出这么个结果,其实并不难理解。
谢无虞是天生的绝灵体,对天地间的灵气几乎没有感知,也无法吸收和转化灵气进行修炼,这也就等同于几乎无法修炼。
但世间也并非只有她这么一个特例,在谢无虞以前,也有别的绝灵体,他们走的是体修与剑修这种以武入道的方式。
可偏偏除了绝灵体以外,谢无虞还是个病骨支离的病秧子,连提剑都难,更遑论练剑?
所以,所有人都认定了,谢无虞是个活不久的废柴。
但也正因如此,宗门中其实大多数人对她都不错,或者直白些说,是可怜她。
可今时不同往日,以前没有利益相争,偶尔关照关照她也并不是什么大事,算不得什么麻烦,也算是给自己积些福德了。
更何况谢无虞此人,待人待事都十分温和,即使是一身病体,也总挂着温温雅雅的笑意,这样的人,很难让人狠得下心来对她说些什么难听的话。
不过除此以外,还有一个更为直白的理由——谢无虞是前任掌门之女。
但这可是玄珠。
玄珠降世之日,世间各大门派竞相争抢,凌霄宗子弟倾巢而出,斗的天昏地暗,终才从一众能人异士当中将这玄珠夺了来。
可最终,这玄珠却要落在一个什么都没有付出,平白领受的谢无虞手中,谁能甘愿?
她修道艰难,难道旁人修道就轻巧容易吗?
而此刻,这场争论中的主角,正安安静静的坐在下方,听得有人因她而起争论,也并未浮现出什么异样的神色,只垂着头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二师姐,师尊可是要将玄珠这样的秘宝交给你呢,怎么也不见二师姐感谢师尊几句?难道是起不来了?”有人讥讽道。
师尊的决定置喙不了,但谢无虞可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,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,这无处宣泄的怒意,发泄在她身上,刚刚好。
话音落定后,不免还伴随着几声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轻笑声。
这一切,坐在最上端的师尊自然尽收眼底,但他从未出声制止过什么,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。毕竟这就是谢无虞的作用。
谢无虞也没有期待过这位师尊会说些什么。
正在一众人带着嗤笑的目光打量着谢无虞时,目光中央那个身着素衣,几乎是将半个身子都倚在椅背上的女子却猝然站起身来。
殿内乍然一静。
谢无虞却似是全然感知不到一般,几步上前站在大殿中央,这一举动几乎是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。
因此便又有人横生出几分心软出来。
谢无虞的身形实在太过消瘦孱弱,一身白衣拢在身上仍显宽大,就似是那被风雨压得不堪重负的繁重梨花,美丽又脆弱,苍白而无力。
她好似是天生便拥有一种惹人怜惜,叫人心疼的能力,也不免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便对她放下警惕。
——纵使是这玄珠给了谢无虞又何妨?玄珠可以让她这个绝灵者拥有修炼的机会,却并不能换掉她那一身病骨。
她迟早会死的,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,届时玄珠自然会再度易主。
谢无虞静静抬眸仰视着端坐高台之上的师尊,看起来仍是一副谦卑柔顺的模样。
只有心中舍不去浇不灭的仇恨,犹如烈火一般将她炙烤焚烧,亦或是一柄悬在她头上的利箭,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她——
谢无虞,别忘了你是怎么死的。
刺骨寒凉的夜晚,孱弱的身体摔落在地,素净的白衣上沾满了混合交织在一起的鲜血与泥泞。
小腹中心被剜开了一个皮肉横翻的洞,此刻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溢着血,再陷入身下的泥地中,染上她的裙摆。
在病痛常年的折磨下,谢无虞以为自己早就对痛觉麻木了,可此刻她却像是从未感受到过痛觉一般,止不住的想要尖叫哀嚎,却连呼吸都艰难。
“师尊....为何?”
她只问一个为何,为何她素来敬重的师长会对她下如此狠手。
但其实一切又都很明确了然,只用看他手上那枚还沾着她鲜血,带着她体温的玄珠便能明白了。
她只是仍不悔悟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。
“无虞,你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,你我都清楚,你活不了多久的。在此之前,若能为凌霄宗做些什么,也不算白来这一遭不是吗?”
什么...意思?
那张张合合的嘴还在继续说着,似乎是在可怜她,要她明明白白的死。
“你一向对争渡很好,将这玄珠交给他以后,我会让他此生铭记你的付出。”
刻骨铭心的一字一句在耳边回荡,谢无虞在大殿中央缓缓站定,几乎看不见血色的唇瓣一张一合道:“弟子谢师尊厚爱,但这玄珠实非凡物,恕弟子难担大任,还请师尊择其他弟子领受。”
说出这句话似乎是耗尽了她全身力气,抑制不住的开始轻咳起来,整个身子都跟着摇摇晃晃的,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站不稳摔在地上一般。
那几人本就不愿将玄珠让给谢无虞,见状更是煽风点火道:“是啊,二师姐病还未痊愈,只怕纵使是得了这玄珠,也承受不住这玄珠之力。”
借着谢无虞这病病殃殃的咳嗽声,周遭的议论声不少,但谢无虞只轻蹙着眉,那些纷扰全然不过耳。
垂落的双手不自觉的抽动着,看起来似乎是因为惧怕或是虚弱。
只有谢无虞一人明白,这是因为兴奋。
从她刚一睁开眼时,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便开始不安分涌动了起来。
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她那股难以纾解的愤怒,又或许是感知到了同类的共鸣,而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些什么。
她们都等不及了。
于是,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。
——“吃了他。”